2014年1月2日 星期四

魔族流放者 6.1 暴風雪

缺乏烈陽眷顧的魔界,三百年來,一直是黑暗冰冷的死亡大地。

強風掀起蒼白而厚重的雪塵暴,持續了好幾日夜,整片冰原都在翻騰。身陷數十尺深的冰塵激流中,任誰也無法確認身在何處,賽爾僅憑著幾天前看見的方向,頂著強勁的側風在冰流裡前進。

殘破的黑衣在暴風裡猛烈拍打,彷彿下一刻就要被扯裂飛脫,濃密的雪塵灌進破敞開的衣襟,隨著呼吸扎進體內,掏空了體溫,冰冷的血液令心臟都想要打顫。

若是覺醒前的身體,早該凍死了。

我到底變成了什麼樣的怪物?

凍僵的肌肉不時傳來微微的咿軋聲,綿密的血管在皮下凝結成流動的荊棘,如千萬柄尖刃纏身,任狂風恣意拉扯,切割賽爾的皮肉。無從抵擋,無處躲藏,痛苦不堪。

與其說死亡是生命的殞逝,不如說是一種本能,一個把守最後底線的開關。當生命承受了無法挽救的損傷時,用來切斷無法承擔的痛苦。

生命脆弱,是為了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作出了結。擁有過份強韌的生命,只會徒增無謂的痛苦。

布魯的死狀深深烙在記憶裡。

那會是我的宿命嗎?

魔族流放者 6.0 種子

天是黑的,深沈的厚雲蓋住整片天空,翻滾,如深海中黑暗的激流彼此碰撞、擠壓。

千萬雪片從烏雲裡灑落,在狂風裡飛,像白色的鳥群隨風遨翔,驟然撞碎在一張張失去知覺的臉上。

雪地上有一大群人,身披著層層堆疊的衣衫和厚厚的積雪,拖著物資、拖著疲憊的步伐,在暴風雪裡緩緩行進。強勁的風雪持續了五天,毫無間斷地凌虐這批人,沒有一刻鬆懈。

他們躲避陽光與追兵已跋涉很長一段日子,半個月前的一場交戰後,整個世界發生了巨變,從那時開始白晝只剩下兩小時,太陽僅在天邊畫出一個小弧便再次沈入地平線下,早晨緊接黃昏,隨後是漫長的黑夜,缺乏陽光的大地沒過幾天便開始凍結,颳起了狂風暴雪。

追兵沒再出現,但風雪比追兵更兇惡,隨時都有人不支倒下,禦寒的衣服和物資由活下的人繼續帶著走,倒下的人就任由大雪埋葬。幾天前他們的人數還有現在的好幾倍,能存活到現在的,是體質強韌的少數。

廣大的雪地似乎沒有邊際,該往哪裡走,目的地是哪裡,沒有人清楚,只知道不能停下來,一旦停下來,那裡就是生命的終點了。

支持這些人不斷前進的是他們的領袖,走在人陣最前面的男人。他拖著一柄巨劍,反持著走,等身長的劍刃沿路切割雪地,拉出一條長長的溝。

男人的身體貫穿了一個洞,傷口大得可以通過一隻手臂,他頂著這身傷在暴風雪裡走了五天,風雪恣意鑽過貫破胸膛的洞穴,將寒冷滲透他體內,傷口的血液早已凍結發黑,讓人難以相信他還活著。他必須帶領大家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,不能倒下,也正是這股毅力驅動著尾隨的每個人。

成群的蛛狼盯上了這群獵物,在隊伍的兩側跳躍、怪叫,不時戲弄他們,隨時準備接管支持不住的人。荒原上沒有物資,沒有生機,這群人攜帶的糧食即將耗竭,遲早成為讓牠們賴以活命的食物。

魔族流放者 1.12 陷入絕境

天獵人的射手們舉起弓,搭上箭,對準了賽爾,其他隊員也排好了迎戰的陣形,等待著隊長的指令。

羅倫對著遠方的賽爾大喊:「你現在應該很清楚,你是敵不過我們的,不要再做無謂的反抗,只要回答我們幾個問題,我們就不會傷害你。」

賽爾並不打算理會這毫無誠意的宣告,不反抗的下場絕對不會比較好,儘管在陽光下戰力受限,但要消滅這些人也不是完全不可能。賽爾於是壓低身體,右手按著地面作起跑姿勢,一面掃視著四周的地形與敵人的動態,一面思考著應變的策略。

「魔界派遣你來有什麼目的?」羅倫繼續喊道。
「等我殺到剩下你一個人的時候……」賽爾用平緩從容的語調喊了回去:「再告訴你吧。」

如此囂張的答覆,讓天獵人隊員們楞了一下,紛紛轉過頭來看隊長的反應。

羅倫無言,目前所能做到的只是威嚇,若嚇不倒對手,一場惡鬥是免不了的。至於魔族的來意,為了保全隊員的生命,直接殺死目標是比較保險的作法,但這樣一來,鐵定是問不出所以然了。

賽爾觀察了對方的陣形--左右各有一人獨自把守,其餘成半月形排開在前方,八人持弓分別構成兩翼,步兵兩人壓前、法師和首領在中後排。

大略估測了對方可能採用的戰法和應變能力後,賽爾做了一些盤算:「要牽制射手,最好的方法還是跟對方的人馬糾纏不休,讓他們無法射擊。法師的威脅最大,必須先拿下。接著只要能將其中幾個打成重傷,便可以將他們整個癱瘓。」

對方是否能合作無間,亦或是人多手雜、互相干擾,全看賽爾第一擊奏效與否了。賽爾面對約百步遠的敵陣,看準了路徑,無預警地以低姿勢向前直衝。

魔族流放者 1.11 深夜追獵

柴火又再次燒盡,剩下一絲餘燼在炭灰裡悶燒。

莉兒喝下藥水之後,已經熟睡。賽爾則在一旁,背靠著牆打盹。

地窖裡非常安靜。

賽爾此時又倏然張開眼,但這次不是被夢驚醒,而是感覺到一絲騷動,賽爾不確定這騷動的意義是什麼,但他立刻起身將餘燼撲滅。

「什麼事?」身旁的莉兒被驚醒,昏沈沈地的問道。
「別出聲!」賽爾聚精會神地傾聽四周的聲響,並望向通風口外的一小片夜空。

皎潔的月已經升到天頂,烏雲早已散盡,四周的街道、建築物反映著藍灰色的光。在這舊宅四周建築的房屋頂上,出現了十幾個人影,以舊宅為中心圍成了一圈。領隊和四名法師、感應者等六人,鎮守在舊宅對街的樓頂;射手和機動隊在左右鄰的屋頂待命;舊宅後方,可以看見地窖入口的鄰宅屋頂,則由武士負責把守。他們不出聲、不移動,只以手勢互相傳訊。

現在隊長正以手勢對全員做最後的調整。

天獵人隊長羅倫先對法師確認:「你確定追蹤正確嗎?」
「錯不了,我在藥水裡加了追蹤法術。」泰瑞回以手勢。
「蕾拉,妳感覺到有幾個人在那下面?」羅倫又問。
「只感覺到有一個人類女孩。」
「什麼?只有一個?妳確定嗎?」泰瑞感到不解。
蕾拉連忙解釋:「目標可能有靜態匿蹤的能力。」
羅倫於是下令:「等一下一定要全體盯緊!不要追丟了,記得配合策略隨時變通,準備行動!」
全體隊員:「瞭解!」

魔族流放者 1.10 法外之地

四周一片漆黑,伸手不見五指,黑暗中,只聽見兩個人急促的呼吸聲。

賽爾和布魯背靠背站立著,保持著備戰姿勢,聚精會神,留意著黑暗中的動靜。

「你會怕嗎?」
「怕?我從來不怕什麼的。」布魯邊說邊掃視著漆黑的四周。
「你的聲音在顫抖。」賽爾用沈穩的語調說道。
「哈哈,是嗎?」布魯強做鎮靜地答道,但語聲仍帶著顫抖。
「我會儘量幫你的。」
「免了,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。」

這時黑暗中傳來一陣重物滾動的隆隆聲,接著是金屬鏈拖過地面的聲音,和一陣陣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嚕嚕聲。不知是什麼怪獸,忽停忽行地漸漸接近,這令人發寒的聲響傳進兩人耳中,讓兩人下意識地將武器握緊。

「你有什麼特別的打算嗎?」布魯問道。
「沒有。」
「那我要怎麼配合你啊?」布魯慌了。
「像往常一樣就行了。」賽爾舉起愛用的長劍,架在眼前。
「嘖!可是我什麼都看不見!」
「冷靜一點,布魯,我們有兩個人,沒有問題。」
「好,沒問題,我們是最佳拍檔對不對?哈哈,絕對沒問題……沒問題……」

布魯正喃喃自語著,突然,一個巨大的眼珠在布魯面前不遠處閃現,布魯的背脊剎時竄起一陣涼意,緊接著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大嘶吼聲,在手中的「烈焰」微光照射下,一張血盆大口迅速往布魯身上撲了來。

「賽爾——!」布魯驚慌地大叫。

賽爾倒抽了一口氣,倏然地睜開眼,彈跳轉身,並迅速拔劍環顧四周。沈默了一會兒,賽爾一愣,才發現手中沒有劍,身邊也沒有布魯與怪獸,知道自己原來只是在作夢,才鬆了一口氣。

魔族流放者 1.9 十六歲

街角的麵包店總是在傍晚四、五點時端出剛烤好的麵包,濃郁的香味立刻順著街道飄散,搶先在附近人家烹煮晚餐之前挑逗他們的食慾。這招十分有效,當天出爐的麵包,通常賣不到隔天。

今天也如往常一樣,許多人正圍著麵包店,挑選他們的晚餐,或者飯後點心,老闆也忙得不可開交。

這時,一個細瘦的人影朝著麵包店緩緩走來,身上裹著破舊的袍子、步履蹣跚,臉被遮住了,看不見這人的表情,看來是個流浪漢,聞到香味,想來討些吃的吧。

這種情況也不是沒見過,老闆吩咐自己的兒子:「漢斯,這兩個麵包拿去給那個人,不收錢。」
「好的。」漢斯接過麵包,包進袋子裡,走向那人:「喏,這個給你。」
那流浪漢停步,低下頭看著漢斯,問道:「多少錢?」
「不用錢,送給你的。」漢斯伸長了手,把麵包袋提在流浪漢的面前。
流浪漢從身上拿出一枚硬幣,放進漢斯手中:「這個你拿去,請你再給我多一些。」說著,並接下那袋麵包。
漢斯跑回麵包店裡,把那硬幣拿給父親,流浪漢也跟著走向前去。

「呃……請問,你想要買多少?」老闆開口問道。
流浪漢沈沈地說道:「我有幾個朋友餓了兩三天,請給我一大袋,什麼麵包都可以。」
「好的,沒問題。」
「請問,那邊聚集的一群人在做什麼?」流浪漢用手指向街道的另一端。
「有個女孩和魔族掛勾,現在大概在審判吧。」老闆用事不關己的口氣說道,同時拿了一些錢幣遞向流浪漢。
「喔?」流浪漢接過老闆的找零,望向遠方的人群,頓了一下:「我想過去看看,把我的麵包放在攤位上,我等一下再來拿。」
「沒問題。」

老闆望著流浪漢離去的背影,心裡有說不出的疑問,那人的談吐舉止完全不像個潦倒的遊民,但也沒時間想太多,客人還很多呢。

魔族流放者 1.8 矛盾

午夜剛過,夜已深,但新克里克城依然燈火通明。

隔天是假日,城裡的人此刻正在享受豐富絢爛的夜生活,彩色街燈在城市夜幕下拉起了縱橫交錯的網線,人群和車輛在其中穿梭,像正在流動著的燈海,光芒將整個城市、天空照亮,與死寂、黑暗的南克里克區強烈對比著。在夜空中,只要循著亮光,便可以輕易地找到往新克里克的方向。

女子亮黃色的長髮隨風舞動,細緻的臉龐毫無遮蔽地對著迎面撲來的風,她雙眼半開、表情漠然,張開在肩後的兩翼沿途散播著細微的光點,光點在擾動的空氣中翻騰、漂浮,隨後消失無蹤。女子飛過了光明與黑暗的交界--邦德河,飛進新克里克城上空,進入眼底的是光彩亮麗的夜世界,然而女子並沒有心情逗留欣賞,繼續展著雙翼,飛往新克里克的地標--首都之塔。

九十七層樓的首都之塔,獨自聳立在喧鬧城市中,周圍的建築物都不及它的一半高。白天從城裡任何角落抬頭望,都看得見它的身影;現在夜已深,大樓中的人都已離去,切斷了主電源,首都之塔如同罩上了黑紗,在夜空中遁形,即使基部浸泡在茫茫燈海中,它仍然保持著陰鬱的色澤,像個沈默的黑衣巨人,堅毅的氣質絲毫不受腳下雜光的污染。

塔頂平台上,站著幾個穿白袍的人,那白色衣袍不時地被半空中的陣風掀起、拍動,他們則站立不動,一齊望向從空中歸來的隊員。這時,其中一個穿白袍的女性走上前,站在平台邊緣,舉起手中的法杖,用法杖發出的亮光,在空氣中畫出友好的符號。那從空中飛來的女子,也攤開手掌,打出閃光作回應。

「法莉雅。」一位白袍男子對打信號的女子說道:「問問碧翠絲的情況如何。」

魔族流放者 1.7 獵人來襲

賽爾跑回廢棄的市街區,又跑過了六七個街道,在確定這一路上並沒有人追來後,才放慢速度,走向路邊,隨意地靠著牆壁,看了一眼他剛才來的方向。

廢棄的街道上,沒有任何人跡,也感覺不到任何不尋常的氣息。

賽爾不打算繼續沒有目的地奔跑,他倚著牆,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,從離開魔界到現在,經歷了太多從未見過的事,也遇見了希爾,還有莉兒。

莉兒細緻的臉龐和眼神,警告自己逃走時的話語聲,還有她冰冷的膚觸,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浮現在賽爾的眼前,揮之不去。

賽爾心中焦躁莫名,帶著一團混亂的心緒,站直了身子,繼續緩慢地、漫無目的地走著。

沒過多久,黯淡月光下,一塊空曠草地出現在眼前,賽爾便不加思索地走了進去。草皮中央有一塊裝飾用的大石塊,表面平坦、不高,賽爾解下掛在背後的劍,斜躺在石塊上,打算在此稍作休息。

看著平靜的夜空,靜默了一會兒,賽爾拿起「魅影」橫在面前。劍的核心發出渾沌朦朧的藍光,像一團光煙在裡面打轉。賽爾向來習慣一個人在房間裡對著劍沈思,面對魅影,就像面對著一個同生共死的朋友,在許多時候,賽爾必須依賴他才能活下去。現在,這個朋友成了唯一可以信賴的、一個不會變節的老朋友。

「我的靈魂與你共存,你的形體隨我同行……」賽爾對著劍喃喃自語道:「能不能告訴我,我應該幫助她們嗎?」

魅影依然發出他邪魅的光,並沒有回應賽爾的話,耳邊能夠聽到的聲音,只有風吹過草地的沙沙聲。

就在這時候,在空地可見的視野範圍內,賽爾正後方不遠處的公寓頂端,一個人迎著風站立在樓頂邊緣,由上往下,觀察著賽爾的動靜。

魔族流放者 1.6 在乎

「希爾?」賽爾認出眼前的人影,緩步走向前去。

希爾的模樣和氣息並沒有改變過,顯然地,她沒有殺死牲品、沒有經過第一次覺醒,眼前的希爾依然是個氣質高雅的少女,只是眼神透露著一絲憂愁。

賽爾起初是驚喜,他終於確定有人和他一樣,沒有服從命令而做出不仁道的事,而且那人就是希爾。不過希爾為什麼出現在這裡,並且顯然事先知道自己會來,這疑惑讓賽爾沒有立刻喜形於色,即使希爾曾經是自己的朋友,此時此刻,對魔界的人還是不能輕易信任。

「你擅自跑到這裡來的事,艾加司和大家都知道了。」希爾輕輕地說著:「你還是一樣,不聽話。」
「喔,難道艾加司派你來通知我,要我回去接受判決?」賽爾保持半懷疑,用不客氣的語氣問道。

希爾瞭解他如此說話的理由,並不十分介意:「我不是來傳令,也不是來帶你回去的,艾加司並不介意你違反判決,你想到哪裡都可以。」希爾停頓了片刻,彷彿在壓抑著什麼,抬頭望向天空,看著潔白的月,淡淡地說道:「我會出現在這裡,是艾加司和參謀的旨意,我本來就預計被分派到這一區。知道你會經過,所以我在這裡等你……」
「魔界安排你來這個廢墟作什麼?」賽爾知道希爾有話想說,卻故意打斷希爾。
「過幾天我會在這附近開一家診所。」希爾比了一個類似指示方向的手勢。
「診所?在這種鬼地方?」賽爾露出難以信服的表情。
「開在這地區,一方面不會被人類的政府干涉,一方面這一帶有很多社會邊緣人,有幫派、有逃犯,他們不敢到大城市就醫,有時幫派火拼受傷的人,也沒有辦法得到治療,開在這裡,那些人一定會來。」
賽爾聽完立刻嘲諷道:「原來艾加司良心發現自己虧待人類,於是派你來這裡行醫,好用你特殊的才能為人類服務?」

希爾被這一激,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,即使知道賽爾故作冷漠,這樣的話聽起來仍然不舒服。

賽爾換回專注的眼神看著希爾:「你有事情還沒告訴我吧?」現在他想聽希爾說明,在這裡等候他出現的理由。

魔族流放者 1.5 人界

夜裡,在幾棟廢墟般的公寓間,有片小空地。空地上堆放了生鏽的車殼、廢輪胎,以及一些電器和垃圾,只要有一陣風吹過,到處都會響起垃圾摩擦地面的聲音。除了這些廢棄物,空地四週還有一些老鼠,在破舊的牆垣和垃圾堆裡穿梭。

黑暗的空地上,忽然爆出一道強光,夾帶著閃電般的火花,打破了寂靜。老鼠被嚇得紛紛竄回巢穴,在空地上遊走的幾隻野貓也倏然壓低了身子,警戒性地注視著這道光,瞳孔都縮成了細細長長的。

不久,這團光漸漸暗了下來,剩下一些放電般的火花在空氣中游動,一個細瘦的人影出現在其中。

那是個身上帶有不祥氣息的訪客。動物的直覺比較敏銳,老鼠、野貓、電線杆上的烏鴉,都不約而同地逃離空地,牠們不習慣這種壓迫感,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壓迫感,那是來自魔界的戰慄之氣。

賽爾張開眼,吸進了一口人界的空氣,看看四周,一片漆黑。對從魔界長大的賽爾來說,想要在這黑暗中看見什麼並不困難,但荒涼的景象讓賽爾不禁懷疑,這裡真的是人界嗎?

如果不是空氣中的氣味與魔界不太相同,賽爾真的會以為自己被送錯地方。

魔族流放者 1.4 放逐

以精神力啟動空間傳送術,會消耗施法者不少體力,為了能夠運送大量的魔獸或是軍團,魔族在城中設置了幾個傳送術增幅器,可以用一個人的微薄之力,傳送體積龐大的物體到指定地點。伊穆魯是這個裝置的管理員,曾擔任數十年的術法研究者,也曾經教導十三位儲備菁英許多知識。

年老的伊穆魯,留著一頭白髮和長長的鬢鬚,戴厚重的眼鏡,身體還硬朗,不需要拄著柺杖行走,但手並沒有閒著,一根長長的老舊煙斗隨時不離手,就像原本就長在他的手上一樣。

伊穆魯指引少女站在裝置上,準備鎖定座標。
「要傳送到什麼地方呀?」伊穆魯問道。
「你住在哪裡?」賽爾問少女。
「南克里克區。」
「是南克里克呀……」伊穆魯皺了皺眉,口中唸唸有詞地開始操作裝置。

調整好座標後,接著啟動開關,傳送裝置便開始運作,發出由低沈逐漸升高的聲響。一顆顆光點開始在少女身旁凝聚,這些光點不斷增加、變大,逐漸將少女全身照得雪亮,沒見過這景象的她,顯得有些不安。賽爾目送即將回到人界的少女,少女也不知所措地望著賽爾,兩人四目相對。

「我叫莉兒,莉兒‧納依夫蒂。」少女手按胸口說。
「艾克賽爾。」賽爾簡潔地回答。

莉兒似乎還想說些什麼,沒來得及開口,便被一陣刺眼的電光包圍,強光一閃後隨即又暗了下來,裝置上的少女則消失無蹤。

「南克里克區……是怎麼樣的地方?」賽爾隨口問道。

魔族流放者 1.3 殺與不殺

艾加司是當今魔族的領主,也是菁英培訓計畫的主導人,且身為高階法師的艾加司有時會指導術法,對賽爾而言並不陌生,但賽爾向來對艾加司這個舊式官僚沒有好感。

「艾加司……這傢伙又在打什麼主意?」賽爾狐疑地暗忖。
「看見那個ㄨ記號嗎?艾克賽爾。」艾加司用沙啞平緩的嗓音問道。
「看見了。」賽爾說完便轉身面向少女。
「往交叉點用力刺下去。」艾加司的嗓音依然平靜不帶感情。
「什麼?」賽爾錯愕,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。
「用你的劍。」艾加司不理會賽爾的疑問,直截了當地下了命令。

少女緊張地看著賽爾,賽爾則若有所思地看了少女一眼,頓了一會兒,才將手移向劍柄,緩緩地拔劍。

「快一點,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。」艾加司催促道。

賽爾聽命,倏然將劍抽出,習慣性地揮舞了一下,將劍身橫在眼前,兩眼注視著劍鋒。細長的微弧形單刃劍「魅影」,在昏暗中,散發著邪魅的幽藍色光輝。

賽爾踏進血泊中,緩步走近少女,平舉起劍,以尖端對準了胸口ㄨ記號的交叉點。

少女眼看著那銳利的劍即將刺進自己的胸膛,害怕地直發抖,連呼吸都斷斷續續地,渾身使不出力。索性閉上眼,別過頭深吸一口氣,努力壓住恐懼,準備迎接死前的劇痛。但想到自己就要這樣痛苦地結束生命,淚水隨即從眼角滑落,身體又開始不停地顫抖。

賽爾看見少女的反應,不禁停住了動作,猶豫地皺起眉頭。

不,打從拔劍之前就猶豫了。

「為什麼要我殺一個不能反抗的人?這算什麼考驗?」賽爾反覆思索,仍然無法瞭解眼前的安排是何種用意,這顯然不是在考驗他的武藝,他並不想無故殺傷眼前的少女,對於命令卻必須遵從,賽爾頓時陷入左右兩難的窘境。

魔族流放者 1.2 未知的考驗

魔王城中的某層,有一個方型大廳,是魔族上位幹部用餐及聚會的場所。大廳裡有四個長方型大餐桌,圍成方型,附有近百個座位。在最內排中央的是主席位,主席位旁則是高級官員的座位,位階依序向外遞減。

就在布魯與賽爾激戰的同時,魔族的上位官員們,正在大廳裡聚餐。

大廳裡官員滿座,豪華的晚宴正進行著,但氣氛卻嚴肅得可怕。主席從晚宴開始到現在未曾說過話,彷彿是被誰給招惹了,一直面無表情地吃著晚餐。眾官員不敢貿然發言,只有各自小聲交談。

晚宴即將結束,主持放下餐具,拿餐巾擦了擦嘴角,緩緩地坐直身子,大聲地清了清喉嚨。眾人聞聲,立即停止手邊的動作,將目光一齊移向主席。

「牲品準備好了嗎?」主席沈沈地問道,半開半閉的雙眼似乎沒特別看著誰,但他心裡很清楚,誰應該回答這個問題。
大祭司官用沙啞且遲緩的聲音回答道:「已經挑選完畢,隨時……」
沒等祭司官說完,主席立刻接著問:「那班孩子呢?」
軍事訓練總長站起身,行了一個軍禮道:「他們都準備好了。」

主席沉默了一會兒,其他人則動也不動,等候著指示。

「明天請預定的幹部和我到訓練場觀禮,請那些孩子們準備好,其餘一切依計劃進行,你們下去忙吧。」主席下令道。
「是!」

參與聚會的眾成員們聽命,紛紛起身離去。不久,大廳裡除了幾個負責善後的僕人,便只剩下主席在座,獨自啜飲著美酒。

年老的主席,身穿著黑底的彩紋長袍,有著一頭灰白色的粗糙長髮,他蒼白的臉上佈滿皺紋,身體硬朗但有輕微的駝背。

他,是魔王的心腹,名為艾加司,在三百年前的滅族戰爭結束後,代替受傷的魔王,領導殘存的魔族在魔界重建國家。直到今日,他一直都是魔界的最高領導人。

一般魔族人的壽命不過幾十年,三百多歲的他,是靠被他處死的魔族人或養殖人的靈魂延續生命。艾加司可以藉由吃食人魂而吸收那人的元氣。但由於在魔界能取得的靈魂品質都不好,艾加司的體質仍逃不過血肉之軀的宿命,逐漸衰老。

艾加司望著手中的酒杯,細細回想著三百年來辛苦建國的歷程。

想著想著,憶起了三百年前那場慘敗的戰役,心情不禁激動了起來:「為了這一刻,我們等待了三百年,也煎熬了三百年。」說著便舉起酒杯對著無人的宴席,作了個乾杯的動作,嘴裡繼續喃喃道:「但,距離不遠了,風雲再起的日子指日可待,我的老朋友,呵呵呵……」


翌日,魔王城地牢某個角落,有個衣衫破爛的少女正瑟縮在牆角。

她茫然空洞的眼神透露著絕望與疲憊。待在這個濕冷、幽暗的囚房,已經兩週了。沒有人與她說過話,也沒有人告訴她還要在這裡待多久,或者在等待著什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