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月2日 星期四

魔族流放者 1.9 十六歲

街角的麵包店總是在傍晚四、五點時端出剛烤好的麵包,濃郁的香味立刻順著街道飄散,搶先在附近人家烹煮晚餐之前挑逗他們的食慾。這招十分有效,當天出爐的麵包,通常賣不到隔天。

今天也如往常一樣,許多人正圍著麵包店,挑選他們的晚餐,或者飯後點心,老闆也忙得不可開交。

這時,一個細瘦的人影朝著麵包店緩緩走來,身上裹著破舊的袍子、步履蹣跚,臉被遮住了,看不見這人的表情,看來是個流浪漢,聞到香味,想來討些吃的吧。

這種情況也不是沒見過,老闆吩咐自己的兒子:「漢斯,這兩個麵包拿去給那個人,不收錢。」
「好的。」漢斯接過麵包,包進袋子裡,走向那人:「喏,這個給你。」
那流浪漢停步,低下頭看著漢斯,問道:「多少錢?」
「不用錢,送給你的。」漢斯伸長了手,把麵包袋提在流浪漢的面前。
流浪漢從身上拿出一枚硬幣,放進漢斯手中:「這個你拿去,請你再給我多一些。」說著,並接下那袋麵包。
漢斯跑回麵包店裡,把那硬幣拿給父親,流浪漢也跟著走向前去。

「呃……請問,你想要買多少?」老闆開口問道。
流浪漢沈沈地說道:「我有幾個朋友餓了兩三天,請給我一大袋,什麼麵包都可以。」
「好的,沒問題。」
「請問,那邊聚集的一群人在做什麼?」流浪漢用手指向街道的另一端。
「有個女孩和魔族掛勾,現在大概在審判吧。」老闆用事不關己的口氣說道,同時拿了一些錢幣遞向流浪漢。
「喔?」流浪漢接過老闆的找零,望向遠方的人群,頓了一下:「我想過去看看,把我的麵包放在攤位上,我等一下再來拿。」
「沒問題。」

老闆望著流浪漢離去的背影,心裡有說不出的疑問,那人的談吐舉止完全不像個潦倒的遊民,但也沒時間想太多,客人還很多呢。



傍晚的天空,聚集了濃厚的烏雲,讓天色提早黯淡了下來。莉兒熬過正午數小時的烈陽曝曬後,幸好沒過多久,天便逐漸轉陰了,否則儘管弟弟偷偷送了三次水來,體力也無法支持下去。

不過村民並沒有就此放過莉兒,此時的廣場四周聚集了許多民眾,有些人正交頭接耳談論著,有些人只是沈默地站立,看著廣場中央。廣場中央除了被綑綁的莉兒,一旁還有個身穿布袍的中年男人,向著天空作祈禱貌。

流浪漢從人群較稀疏的地方湊進來,想和大家一起觀看這場判決。

這時,那穿著布袍的男人停止了祈禱,對著眾人宣告:「我想在場的各位都知道了,莉兒‧納依夫蒂,在兩週前失蹤,昨天又再次出現,並宣稱自己是被魔族擄走,後來被釋放。」男子停頓了片刻,轉過身,面對被綁在板車上的少女:「可是妳的說詞,加上你昨晚的不正常舉止,我們不得不懷疑,妳真的被擄走兩週後還能順利回來?還是妳從頭到尾都在說謊呢?」男子邊說邊用猜忌的眼光睨視著女孩。

流浪漢從後排慢慢移到人群的最前面,距離那男人和少女大概只有十來步,可以看得很清楚。

「不過,大家不需要再猜測、懷疑了,我,朗森,即將證明事實的真相。」說完,這個叫朗森的男子從身邊的一個冰桶中,小心翼翼地用兩指夾住玻璃瓶頸,取出了一瓶藍色的透明液體:「這是一瓶受過祝福的聖水,它擁有神奇的作用,可以把魔族的肉體燃燒成灰燼,並消除邪惡的詛咒,我只要將這瓶水淋在妳身上,就知道妳是不是清白的了。」

莉兒對這樣的作法很不安心,但也沒有立場拒絕,只能望著那瓶藍色的液體,希望它真的能讓大家相信自己的清白。

「如果把那瓶水淋在普通人身上,會發生什麼效果嗎?」流浪漢出聲問道。

朗森先是一愣,接著答道:「這是帶有祝福的驅魔聖水,對一般人並沒有特別效果。」
「可不可以滴幾滴在我手上,試試看有沒有神奇的效果?」流浪漢伸出蒼白的手說。
「這聖水是很珍貴的,如果你想洗掉身上的臭味,用池塘的水比較適合。」朗森很不客氣地對流浪漢說道。大家也因為這句話在訕笑著。

流浪漢知道自己自討沒趣,把手收回口袋,不再說話,但仍虎視眈眈地注視著那瓶水。

「所有在場的各位,你們要作見證,這女孩的清白或者聖水的功效,即將呈現在你們的面前。」

說完,朗森將瓶蓋打開,高舉瓶子,準備走向板車。這時,流浪漢從身上掏出一枚硬幣,對準瓶子,向前跨出一腳,將硬幣擲出。硬幣快速飛向前,並準確地擊中朗森手中的瓶子,瓶子應聲碎裂,藍色液體剎時向四周飛濺。

眾人見狀,正要責問攪局的流浪漢,卻見到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景象--被「聖水」潑濺的朗森神父,發出了驚恐的哀嚎,而被水濺到的衣服和皮膚,都燃起了藍綠色的火焰,朗森一面呼救,一面奮力地擺脫著火的衣服。

流浪漢隨即向前跑去,並脫下了披在身上的破舊袍子,從袍子下現身的,是一個黑髮、黑衣的少年。那是賽爾,為了避免被人識破而喬裝成流浪漢的模樣。

賽爾順手將脫下的破布袍甩到朗森的身上:「再神奇的水也洗不去你的惡意!」

朗森直覺地抓起破布,狼狽地往身上猛拍。賽爾從腰間抽出長劍,將束縛莉兒的繩子斬斷,隨即伸手扶起莉兒。

「艾克賽爾?這是怎麼回事?」莉兒一面看著朗神父的狼狽模樣,一面驚慌地站立起身,在賽爾的攙扶下跳下板車。
「不要多說了,妳不能再留在這裡,快跟我走吧。」
「為什麼要逃走?為什麼會變成這樣?」莉兒面對一連串的事件,完全不知所措。

朗森將身上的火拍熄,指著賽爾大叫道:「快!快抓住這兩個傢伙!」
「走!沒時間猶豫了。」賽爾抓起莉兒的手,拉著她向場外衝。
「站住!」朗森大吼。
「不要碰我姊姊,你這個大騙子!」小丹從人群中衝出,用手拖住朗森的袍子不讓他追。
朗森先是當眾出糗,現在被罵騙子,頓時惱羞成怒地大吼:「不要礙事,笨小孩。」

眾人被弄糊塗了。現在要幫誰都不對,不做事也不太對,但,誰也沒有勇氣追那個帶了武器的不明人物。

賽爾抓緊了莉兒的手,拉著她衝出了圍觀的人群,沿著來路一直跑著。

莉兒一面跑著,一面困惑地問道:「賽爾,那瓶水到底是什麼?」
「等一下再告訴妳。」賽爾現在急急忙忙地,只想趕快離開現場,免得又像昨晚那樣,殺出頑強的對手出來。

這時恰好經過街角的麵包店,賽爾順手將一個封了口的袋子抓了就跑。

「哎!你怎麼可以搶別人的麵包啊?」看見賽爾的小偷作為,莉兒嫌惡地責備道。
「我付過錢了!」
「啊?」莉兒愈來愈覺得搞不清楚狀況,只好腦袋空空地跟著賽爾奔跑。

不久,天空響起了隆隆的雷聲,緊接著豆大的雨滴一顆顆從天空掉落,沒過多久,變成了午後常見的陣雨,又大又急,視野立即被一片灰濛濛的雨給遮蔽,耳中則是急切的大雨聲和兩人節奏不一的跑步聲。

這一路上,雨水一直流進莉兒的眼睛,身上的衣服早就全濕透了,根本沒辦法拿來擦乾被淋濕的臉,雨水刺得她睜不開眼,到後來幾乎是閉著眼睛被賽爾拉著跑的。莉兒才剛被太陽曝曬了好幾個小時,現在又被賽爾拉著奔跑了一段路,體力早已不繼。

「停……停一下……」莉兒上氣不接下氣地吐出這幾個字。

賽爾聞聲,鬆開手,減速停下步伐,轉回頭看莉兒。莉兒緩衝了幾步,便彎下腰,大口地喘著氣。兩人已經跑了相當長的距離,現在到了南克里克的舊街道。

「別停下來,再撐一下就到了。」賽爾邊說邊向村莊的方向張望著,擔心有人追來。
「我們跑那麼遠……他們不可能追來的……」莉兒邊喘著,邊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,這才勉強睜開眼睛看看四周。
「妳還有力氣跑嗎?」

莉兒搖搖頭,就地蹲了下來。賽爾也不知如何是好,只好暫時等一下,順手把自己被淋濕的頭髮往後撥了撥,免得刺痛眼睛。

大雨似乎還沒有減緩的趨勢,賽爾恨不得能趕快找地方躲雨,淋這種大雨可是一點也不舒服。但四周正好沒有掩蔽,而莉兒硬是選在空曠的路上停了下來,賽爾是有苦說不出。

過了一會兒,賽爾見莉兒不再那麼喘,開口問道:「現在可以走了嗎?」
「嗯。」莉兒點點頭。
「我們走吧。」

賽爾說完,逕自轉身緩步向前走去。莉兒也站起身跟著走,不過實在已沒剩什麼力氣,本來跑得渾身發熱,全身淋濕了還無所謂,但休息一會兒後,風一吹來,竟讓人冷得直打哆嗦。開始前進之後,不時有陣陣涼風迎面而來,吹得莉兒發昏,本想要躲在賽爾的背後避風,卻沒有力氣緊跟上他的腳步,雨又一直下個不停,衣服不可能會乾,看樣子只能努力支撐,直到找到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了。

天色漸黑,視線逐漸變差,莉兒擔心自己跟丟,不敢減慢速度,冷風無情地迎面吹襲著,莉兒的知覺已經被冷得麻痺了,幾乎是用意志力拖著疲乏的身子前進,走著走著,忽然右腳掌一陣刺痛,頓時把莉兒的知覺再次喚醒,忍不住驚叫了一聲。

「怎麼了?」賽爾聞聲回頭看,只見莉兒坐在地上,過了許久仍沒站起來,只好倒回去察看。

莉兒的腳底被一片玻璃瓶的破片刺傷,鮮血沿著潮濕的腳底暈散開來,莉兒痛得眼淚都快流出來。

「還能走嗎?」賽爾問道。

莉兒皺了皺眉,勉強站起身,然而,右腳只能以腳跟著地站立,只要稍微動一下腳趾,都會牽動到傷口,感覺好像傷口被一點一點地拉開一樣,莉兒只好無助地看著賽爾。

賽爾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是好,想抱怨人類的脆弱,只是沒說出口,看看莉兒的腳,又看看莉兒的眼睛,賽爾轉身踱來踱去,思考解決辦法。

莉兒無奈,只能淋著雨,看著賽爾走來走去。

過了好一會兒,賽爾才解下長劍,走向莉兒:「沒辦法,我背著妳走吧,我把劍掛在妳身上。」賽爾將劍鞘的皮帶斜綁在莉兒肩上,接著轉身蹲下,讓莉兒攀上自己的背,雙手搭過肩。

賽爾雙手扣住了莉兒的腿,接著問:「抓穩了嗎?」
「嗯。」

就這樣,賽爾背起了莉兒繼續上路。

賽爾之所以考慮了許久,其實是有原因的。

賽爾不習慣讓其他人觸碰他的身體,特別是手掌、手臂之外的部位。或許是因為不曾接受過母親關愛的懷抱,加上嬰孩時期的觸感經驗都令他不愉快,這讓賽爾在潛意識中避免其他人觸碰自己。而這個怪癖常被布魯利用來激怒賽爾,屢試不爽。

到目前為止,能突破賽爾心防的,大概也只有希爾一人,但那也僅止於治療時的接觸。至於莉兒,賽爾自己也不明白該如何去解釋,昨晚在河中的接觸時,並不記得自己有任何嫌惡的感覺,反而是在內心留下了強烈的印象,這很反常。賽爾現在雙手正扶著莉兒的大腿,背部也緊貼著莉兒的身軀,若這時將背後的人換成別人,賽爾肯定會立刻變臉。

背著莉兒走沒多遠,賽爾隱約感覺到莉兒的身體在顫抖著。

「妳會冷嗎?」
「會。」
「那……妳先下來一下。」

賽爾輕輕地將莉兒放下,隨即脫下風衣,披在莉兒的肩上:「穿起來吧。」賽爾輕輕地說著,引導莉兒將手穿進袖子,接著彎腰幫莉兒把腰帶調整好綁緊。看到賽爾此刻專注的神情,莉兒心裡頓時浮出一股暖意,儘管在前一刻,她還對賽爾的笨拙和魯莽感到氣惱。

「這樣還會冷嗎?」賽爾站直起身子問。
「好多了。」
「上來吧。」賽爾再次將莉兒背起,往暫時的住處前進。


待兩人抵達舊宅時,天色已黑,地窖裡也是伸手不見五指。賽爾小心地關上門,走下階梯,把莉兒從背上放下,取下背在莉兒肩上的劍:「妳別亂走動,站在這裡等我一下。」說完,賽爾攤開左掌,從掌心放出微弱的光,藉此找尋其他可以照明的物品。

莉兒總算可以避開風雨了,雖然身體還是濕的,腳傷還痛,得踮著走免得傷口沾到塵土。不過,現在沒有冷風吹,至少不會比在外面時痛苦。

賽爾把放置在牆角的一些舊木箱和木製的置物架拖出來,拆成一片片,在地上堆成一個塔狀,隨後拿起其中一塊木條,握緊在手中,並隨意地坐在地上。莉兒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,在微微光線中,仔細地看著賽爾的一舉一動。

賽爾閉著眼,右手拿木條,左手緊握住木條的前端,接下來,賽爾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。

莉兒見賽爾動也不動,用有點疑惑的口氣問:「你要……生火嗎?」
「嗯。」

嘴裡是這麼說,但賽爾還是沒什麼動靜,像在沈思。

「忘了帶火柴?」莉兒忍不住又問道。
「這……」賽爾輕輕嘆了一口氣:「我想,妳是不是把淋濕的衣服脫掉比較好?」
「啊?」
「趁現在還很黑,先換下吧,我不會看妳的。」賽爾說話時還是閉著雙眼。
「可是,我沒有衣服可以換。」莉兒有點慌張。
「妳先穿我的風衣,不把衣服脫下來烘乾的話,到明天都還會是濕的。」
「我覺得……不太好耶……」
「我的風衣質料很好,穿起來絕對比那濕淋淋的衣服舒服得多。」

問題顯然不是出在衣服穿起來舒不舒服。即使是在黑暗中,要在一個男人面前赤裸身體,就算對方看不見,也是頗難為情的,哪怕只是幾秒鐘。

聽莉兒久久沒動靜,賽爾忍不住問道:「不喜歡我的衣服嗎?」
「不……我現在就換……」微微光線中,莉兒看著賽爾模糊的臉部輪廓,緩緩地解開腰上的纏帶。

賽爾保持靜止不動,不發一語,連呼吸都很輕。

莉兒脫下風衣,輕放在地上,接著緩緩地褪去身上淋濕了的衣物。將衣襟從胸口鬆開,往兩側推,緩緩沿著肩緣滑落,接著「啪」地一聲,濕漉漉的連身上衣,沈沈地跌落在腳邊。

賽爾沒睜開眼,只聽見衣服掉落在地上的聲響,還有潮濕衣服擦觸莉兒皮膚的沙沙聲,知道莉兒正脫去衣服。

莉兒接著褪去短褲,以指尖挑起褲口,掠過腰、臀,越過了最寬的下圍圈,輕薄的短褲便沿著細緻的腿一路溜下。此刻,莉兒正一絲不掛呈現在賽爾面前。來自空氣中微微的涼意,拂上她全身濕潤的皮膚,莉兒心怦怦地跳著,視線仍放在賽爾朦朧的身影上。

賽爾好像睡著了一般,就這樣靜坐著,等待著莉兒換好衣服。

莉兒此時也停住了動作,若有所思地站在賽爾身前。

「我現在什麼也沒穿,也走不動,如果他早有意思……或許他並不想吧,他連背著我走都猶豫了半天,或許他對凡人根本沒興趣,也對,畢竟他是個魔族……但,為什麼他要為我做這些呢?是因為可憐我嗎?但他的神情並不像是憐憫……」莉兒想起前晚賽爾臨別時的眼神,還有剛才為她穿上風衣時的神情,不禁感到迷惘:「明知道他是魔族,又為什麼,我會這麼的信賴他……」

賽爾等了許久,加上莉兒並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,令他有點困惑,但又不敢張開眼睛亂看,若真的看到了什麼,讓莉兒發現自己不老實,待會兒肯定很尷尬。

就在兩人各有所思的時候,堆在地上的木片突然鬆塌了幾片下來,發出了幾聲喀喀聲響。賽爾摸不著頭緒,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:「怎麼了嗎?」

莉兒一驚回神,發現自己不僅讓賽爾等久了,還在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,連忙彎下腰拾起風衣,重新將它穿上,順手把敞開的衣襟用手拉合覆蓋住胸口,才故作鎮定地回答道:「我……我穿好了。」

賽爾聞聲,才輕輕睜開眼,將緊握木條的左手放開。那原本被握住的部分,散發出一絲焦煙,賽爾繼續將指尖對著木條冒煙的部分比劃了一番,不一會兒,焦煙逐漸變濃,緊接著木條發出炙熱的紅光、竄出了火苗,最後,賽爾停止比劃,木條的前半截仍持續燃燒,火光將周圍點亮,兩人總算可以清楚看見彼此的面容。

「好厲害。」莉兒驚嘆道。
「沒什麼,我也只會這個了。」賽爾將點燃的木條塞進木片堆裡:「在我的同伴之間,我的法術能力算是非常遜色的。」
「喔……」莉兒一手抓住衣襟,一手拉住下擺,在儘量不弄痛腳傷的情況下,謹慎地換成了側跪坐姿。不久,火堆漸漸旺盛起來,急著去除寒意的莉兒開始把注意力放在跳動的火光上,時而伸手讓火烤熱手掌,時而撥動濕漉漉的頭髮,偶爾側身察看右腳的傷。

莉兒的身材算是嬌小型的,比賽爾矮了一個頭,肩膀自然也較為窄小,賽爾瘦長型的風衣穿在她身上看來仍嫌寬鬆,袖子也太長了些,莉兒得三不五時地拉高袖口,好讓掌心也能接受溫暖。

見莉兒低著頭,凝視著晃動的火焰,雙手攤在火堆前取暖。賽爾藉著火光,靜靜地對莉兒打量了一番--她那被火光照得通紅的臉蛋、簡潔俐落的眉形、清晰的雙眼皮,和向下彎成新月形弧線的細緻睫毛。明亮的眼眸在睫毛下閃映著火光,眼下是細嫩無暇的臉龐、還有小巧的、輕輕抿著的嘴唇。

這時莉兒伸手撩起臉側的髮絲,微微側過臉,好讓熱氣流過臉頰,讓濕漉漉的頭髮也得到些溫暖。

賽爾的視線沿著臉頰的輪廓線向上,越過和頸的交界,因頭髮撩起而露出的耳朵,隨著髮絲從指間滑落,再次陷入了影中,若隱若現。跌落的髮絲,輕拂過莉兒的頸和半裸的肩膀,賽爾順著衣領邊緣緩緩向下看去--些微敞開的衣襟下,莉兒胸前細嫩的皮膚,在光影中若隱若現。

賽爾不自主地眨了眨眼,視線移回到莉兒的眸上。

莉兒似乎正在想著些什麼,兩眼的焦點早已穿過了火光,落在她的思緒上。火焰跳躍著,莉兒眼中的火光也隨著閃動。

「妳多大年紀?」賽爾輕聲問道。
「十六歲。」莉兒輕抬起頭,坐直身子望向賽爾,順手整理了一下不合身的衣服。
「比我小兩歲呢……」賽爾心裡浮現起十六歲時的一些片段記憶,一些對十六歲的自己的印象。
「那瓶水……」莉兒低著頭,雙手按膝,緩緩開口:「你知道那瓶水是什麼?」
「那個叫朗森的人,就是妳曾提過的傳教士吧?」

莉兒點頭。

「以你們村人的觀念,朗森只要抓住機會顯示自己有能力保護眾人,便可以提高聲望,也許就因為這樣,他想犧牲妳,這比證明妳的清白容易太多了,我想那叫做朗森的人只是騙吃騙喝的江湖術士罷了,妳不需要太在意這種人。」賽爾伸手將裝麵包的大袋子拉到身邊,順手解開袋口:「那瓶水,大概是自燃劑之類的藥物,碰觸到皮膚的溫度就足以引燃,在魔界也有類似的藥物,這種藥常用在寒冷的地區。」

莉兒靜默了片刻,又問:「你為什麼特地要來救我?」

這才是莉兒最想問的問題。

「我只是想去看看妳的情況,原本沒打算從眾人面前把妳帶走的。」
「喔?」莉兒對這個回答感到心安,卻也有點失落。
「我不希望讓妳好不容易從魔界脫身回來,卻還要被莫名其妙的人迫害。」

賽爾說完,拿起一塊長麵包在火上烘烤,並用手翻轉著讓熱度均勻分佈在麵包上。儘管離開魔界到現在沒吃過任何東西,賽爾現在只是拿著麵包在火上晃呀晃的,沒有打算立刻拿來充飢。

莉兒得到這簡略的解答,似乎還有說不出的困惑。

「餓嗎?」賽爾將剛烤熱的麵包遞到莉兒面前。
「不,我不想吃。」莉兒還是一臉憂鬱的模樣:「我很累,我想先睡一會兒。」
「喔,需要我幫妳整理空間嗎?」說著,賽爾正打算站起身幫忙。
「不用了,我自己來就行了。」

說完,莉兒緩緩起身,一拐一拐地走向牆角,從木箱裡拉出幾塊布條,抖掉灰塵,再一塊塊攤在地上當作床墊,隨後緩緩地躺在上面。這些布塊不怎麼夠大,莉兒必須蜷曲著身體睡,才不會接觸冰冷的地板。

賽爾靜靜地看著莉兒側躺著的背影,心裡有些擔心,莉兒似乎有些疑問沒有解決。不久,賽爾留意到莉兒的身體輕輕地顫動著,還隱約可以聽到啜泣聲。

莉兒現在會有什麼樣的心情,同是天涯淪落人,賽爾即使不能體會,也不難理解。賽爾將麵包丟回袋中,嘆了口氣。

通風口外,雨聲仍未停,夜才剛開始,賽爾繼續想著先前浮現在腦中的一些畫面。

「十六歲……想自己還是個狂妄無知的小子,才剛達到不敗的境界……」賽爾伸出自己的手臂,輕輕地握拳、攤掌:「有什麼用?到頭來還不是無用武之地?」

除了對自己命運的無奈,現在的賽爾還多了一種感覺--對凡人的迷惑。除了眼前這位叫莉兒的女孩之外,其他人的行為,大多和賽爾最初對凡人的認知大異其趣,或者可以說是幻滅。

賽爾不願意再自尋煩惱,雙手抱頭往後一躺,閉目養神,等待大雨停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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