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9月11日 星期三

缺 1.3 無疾


我不知道,該獨自奮戰到最後一刻,去爭取那渺茫的希望。還是該把時間留給她,陪伴她度過最後的短暫時光。

薇菈病了。起初只是小小的不適,我埋首於新疾病的研究計畫,很少有時間陪她,她也不想讓我分心,以為只是小病而不以為意,直到病倒被送進我的醫院,我才驚覺情況的嚴重性。

這種病在過去十分罕見,近兩個月來病例突增才開始受到重視,正巧是我剛接手研究的新疾病,但研究才剛起步,沒有頭緒,沒有解法,無藥可醫,患病半月內必死無疑。這裡有最優越的團隊、最先進的資源,但破解這種病的技術至少還需要十幾個月,這是最樂觀的估計。薇菈沒有十幾個月可以等,她十天後就會死了。

不久前才見過幾個病患,我很清楚患這種病的痛苦,將薇菈與那些人的樣子聯想在一起,光是想像就無法承受。

「不要累壞了。」薇菈沒有鼓勵我,她不想給我壓力,和以往一樣只擔心我把自己逼得太緊。
「我一定會把你治好。」薇菈在痛苦中仍只知道關心我,為了她,我不能失敗。

我推辭了所有工作,將負責的病人交給其他醫師,薇菈已經住進醫院裡,也就不需要回家了,我們沒有家人,我只有她。必須在十天內找到解答,每分每秒都不能浪費,我只要讓薇菈康復,除此之外什麼都可以不要。

缺 1.2 無敵


很難想像,自己能這麼快適應。

掛著腳鐐要怎麼移動身體、怎麼踏步、手纏著鐵鍊該用什麼樣的方式揮拳。

來到這裡之前,我從來沒想過這些。

眼前的人,我已記不起他剛才是長什麼樣子,我只能從腫歪變形的面容上,看見他的絕望。

他是誰?來自哪裡?

我不知道,也不是真的在乎,這只是一股不時會湧上來的思緒,提醒我隨時可能落得跟他一樣的下場。

我又是誰?來自哪裡?

我來自一個失去未來的國度,被貪婪吞噬掉的土地,一座巨大的囚牢。
為了逃離這個國家的宿命,我千方百計的取得了非法移民的管道,要投奔崇尚自由的世界,卻在中途被海盜攔截。
同船的人,生病、衰老的,被丟進海裡。
女人被送上另一艘船載走。
男人,都來到了這裡,帶著手銬腳鐐,互置對方於死地。

場外的吆喝聲跟著拳腳起落。與我背景相似的陌生人,一個又一個被擊倒,拖出場外,此後沒再見過。

戰鬥結束,我得到一個新數字,隨即被送回籠子裡,等待下一局的呼喚。

我說服自己,這只是一時的停留,只是從一個廣大的牢籠,換進了一個窄小的。我只要連續打贏三十局,就可以離開這裡。他們是這麼告訴我的。

為了換取自由,我以摧毀別人做為代價,戰鬥,再戰鬥。每贏一局,下回就要面對連贏數更多的對手。一旦吃下一敗,連贏的紀錄就得從頭算起。

沒被打死的話。


從一個人身上取走一樣東西,會發生什麼事?

拿自己擁有的一樣東西,換一個沒有卻想要的東西,值得嗎?

如果捨棄那樣東西,將永遠要不回來,怎麼辦?

你做過這種抉擇嗎?

你曾經在別人做的選擇中被捨棄嗎?

你捨棄過什麼?

你得到了什麼?

你真的想要嗎?

魔族流放者 1.1 友情與積怨

魔界是一個沒有烈陽的昏暗大地,終年寒冷、食物稀少,只有生命力異常強悍的生物,才能夠在這片土地上生存。

魔界唯一的人種,魔族,在三百年前來到這裡,他們靠著地下溶岩的熱能和微弱的陽光,在嚴酷的生存環境中維持著文明的運作,並集全族之力,耗費百餘年的時間,築成巨大的城市,魔王城。

魔王城的中央主城外,是平民百姓的居住區,佔地遠大於主城,魔族的簡單工業也在此區發展,是以地熱能為動力的蒸汽工業。居住區的外圍則是防戍區,三百年來,這裡雖然沒有戰爭,卻有不少兇惡的猛獸侵襲,於是在居住區的外圍設立了軍事防線,以保護城內居民。

在中心的主城,是象徵領導權威的王城。王城的主塔高聳入雲,在凜冽的寒風中屹立,地下城則深入地底,直達灼熱的熔岩湖。熔岩湖源源不絕的熱能,是魔族在天寒地凍中,得以存續的要素之一,因此在地下設有四通八達的管路,讓熱氣可以順利流上地面來。這些管路中,垂直於地面且空間較寬大的,魔族人稱之為熱氣井。

熱氣井的側壁上,設有石磚堆砌成的迴旋梯,寬約可讓三人並肩行走。階梯以內的部分則空蕩蕩的,井深不見底,探頭下望可以看見樓梯螺旋延伸到昏暗的地下。熱氣井幾乎都在地下,外牆不能開窗,缺乏通風,加上地底熱氣不斷往上升,使得空氣中飄浮著沉悶的氣息,並夾帶著些許臭味。

這時,有兩個少年正沿著這階梯,一圈一圈地走向下。

魔族流放者 1.0 邪眼

昏暗的岩石場地裡,有個年約七八歲的男孩,在巨岩間的隱蔽處潛行著。

他鬼鬼祟祟地在黑暗中穿梭,表情顯得很慌張,一邊低身移動,一邊四處張望,似乎在躲避著什麼。

這時,男孩好像聽見了什麼動靜,迅速地躲進了一旁岩石下的小坑。

就在男孩躲進小坑的後一秒,一頭怪獸從岩石上方探出了頭來,往下掃視著男孩剛才走過的路徑。幸好,剛才緊急躲避的動作,並沒發出一點聲音,男孩的身手十分俐落,儘管那或許是情勢所迫而發出的潛能。

怪獸沒看見男孩的身影,但知道這裡有過些動靜,才會有食物的氣味殘留在空氣中。牠嗅到了人肉味,緩緩地張開了利牙滿佈的大嘴,從嘴邊流下了幾滴黏稠的唾液,落在男孩眼前的地上。

男孩身穿著簡單的布料服裝,赤手赤腳地,沒有攜帶任何的器物。他看著小坑外怪獸的影子,和牠滴落的唾液,以為自己已經沒希望了,便深吸了一口氣,緊繃起身子,準備迎接死去之前的痛楚。

忽然,怪獸的影子迅速地向前躍出,男孩見了頓時毛孔直豎,嚇出了一身冷汗,但過了片刻,卻不見怪獸從上方跳下來,正狐疑時,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聲淒厲的慘叫聲,緊接著又是一連串的哀嚎,聲嘶力竭地呼喊著。

那訴說著劇痛、絕望與恐懼的叫聲,一陣一陣地傳進了男孩的耳中,一陣一陣地撥動著全身的感覺神經,彷彿那相同的痛苦與恐懼,也傳到了自己的身上。

男孩被這哀嚎聲嚇得渾身顫抖不已、眼淚直流,他並沒有因為自己逃過了一劫而慶幸,反而更加恐懼,此刻,他不知道應該繼續躲在小坑裡,還是該想辦法離開這個地方。

哀嚎聲停止了,這下又少了一個人,表示下一個輪到自己被殺的機率又增加了。

男孩會這樣想是有原因的,他,和另外二十九個同齡的小孩,被迫與食人怪獸共處於這個險境。總有那麼一刻,怪獸會找到最後一個孩子,並且吃掉他。

這是個不限時間的生存競賽,若這些孩子想要活下來,就必須殺死那頭怪獸,但隨著孩子們一一死去,殺死怪獸的成功率,從不可能,變為更加不可能。一群七八歲大的男女童,沒有力量,更沒有合作概念,他們只有恐懼的本能。

男孩不知道目前同伴還剩下多少,不知道是否有人找到了武器。

幾個小時前,孩子們被告知有一個武器藏在場地的某處,不過沒人知道那會是什麼,或者有多大的效用。然而,男孩認為,自己就算拿到了武器,也沒有膽量面對那怪獸,換成是別的孩子,肯定也辦不到。

男孩決定留在原地不動,他很疲倦、很飢餓、很恐懼,很想在這裡睡一會兒,甚至希望怪獸在自己熟睡時才來,並且不要叫醒他,因為每次睡著的時候都沒有知覺,在熟睡中被吃掉,或許就不會痛苦。

接下來的幾十分鐘時間裡,男孩很努力地想讓自己睡著,但他只要閉上眼睛,就會惶惶不安,每隔幾分鐘就會睜開眼睛,四處張望一番。此外,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男孩知道這個地方將愈來愈不安全,若不能趕快熟睡就完蛋了。

想當然耳,抱著這種情緒想睡著是不可能的,男孩也逐漸覺悟了,自己是注定不得「好死」的。這樣下去,最好的下場,頂多成為最後一個被吃掉的,存活得最久,但相對的也恐懼最久,而且,一樣會痛死。

男孩心想,到時候與其赤手空拳,還不如想辦法拿到武器和怪獸一搏,如果那個武器有用,說不定真的可以殺死怪獸。打定主意之後,男孩終於鼓起勇氣爬出了小坑。

他走向了最後一聲慘叫發出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