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月2日 星期四

魔族流放者 1.4 放逐

以精神力啟動空間傳送術,會消耗施法者不少體力,為了能夠運送大量的魔獸或是軍團,魔族在城中設置了幾個傳送術增幅器,可以用一個人的微薄之力,傳送體積龐大的物體到指定地點。伊穆魯是這個裝置的管理員,曾擔任數十年的術法研究者,也曾經教導十三位儲備菁英許多知識。

年老的伊穆魯,留著一頭白髮和長長的鬢鬚,戴厚重的眼鏡,身體還硬朗,不需要拄著柺杖行走,但手並沒有閒著,一根長長的老舊煙斗隨時不離手,就像原本就長在他的手上一樣。

伊穆魯指引少女站在裝置上,準備鎖定座標。
「要傳送到什麼地方呀?」伊穆魯問道。
「你住在哪裡?」賽爾問少女。
「南克里克區。」
「是南克里克呀……」伊穆魯皺了皺眉,口中唸唸有詞地開始操作裝置。

調整好座標後,接著啟動開關,傳送裝置便開始運作,發出由低沈逐漸升高的聲響。一顆顆光點開始在少女身旁凝聚,這些光點不斷增加、變大,逐漸將少女全身照得雪亮,沒見過這景象的她,顯得有些不安。賽爾目送即將回到人界的少女,少女也不知所措地望著賽爾,兩人四目相對。

「我叫莉兒,莉兒‧納依夫蒂。」少女手按胸口說。
「艾克賽爾。」賽爾簡潔地回答。

莉兒似乎還想說些什麼,沒來得及開口,便被一陣刺眼的電光包圍,強光一閃後隨即又暗了下來,裝置上的少女則消失無蹤。

「南克里克區……是怎麼樣的地方?」賽爾隨口問道。

「一個沒什麼人的地區,現在是荒廢的城鎮,富有的人都移居到大城市了,少數人在那附近郊區從事農業。」
「喔……」
「你就這樣讓她走了,放棄大好將來,還要被流放,不覺得後悔嗎?」伊穆魯拿下眼鏡擦拭著。
「我認同自己的決定。」
「所以你打算到人界去定居?」伊穆魯瞇著眼,勉強看著賽爾的身影。
「去哪裡無所謂,鬧到如今的局面,我不想留在這裡,也不會想回來。」
「話可不要說得這麼絕對,這種事情我看多了,像你這種年輕人啊……」

說到一半,伊穆魯戴起眼鏡,瞄到賽爾不以為意的表情,似乎在告訴伊穆魯:不必費心了,說什麼我也不會心動的。看著賽爾從小長大的伊穆魯,很熟悉賽爾的性格。

「唉……好吧,說不動你這個年輕人。」

賽爾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個苦笑。

「去整理行囊吧,我在這裡等你。」伊穆魯拉了一張椅子坐下,從口袋掏出煙草袋,抓了一撮放進他的寶貝煙斗點燃,隨後吞雲吐霧了起來。

賽爾轉身離去,回到他居住十多年的房間。在地下層的某區,走下一小段迴旋梯,是個圓形交誼廳,交誼廳四周有十三個房間,房門分別標示著古文字的一到十三,第七號便是賽爾的房間。

賽爾打開房門,走進了房間,房裡空間不大,除了靠牆的書櫃、衣櫃,一張單人床就佔去其餘部分的四分之一,加上一些簡單的擺設,看起來頗擁擠。房間沒有窗戶,除了房門上的小投信口,只有天花板用鐵網封住的通風孔,很悶,但是容易保暖。

與賽爾鄰居的十二個房間,是伙伴們的住處。現在只有賽爾一個人回來,相較於平常的氣氛,現在是異常的安靜。

賽爾解開長劍和大衣,坐在床板上,深呼了一口氣,想讓自己先放輕鬆,但安靜的房間,卻讓賽爾一直聽見自己耳朵的嗡嗡聲。環顧房間四周,有許多具有紀念意義的東西:生日禮物、競技優勝錦標、希爾為自己畫的肖像畫,賽爾停住目光,凝視畫像一會兒,接著起身將畫取下。

「希爾,你會怎麼抉擇呢?你也會殺人嗎?」

希爾是個多才多藝的女子,有著沈穩內斂的氣質,若沒看過她的身手,絕對無法想像她是被選拔出來的戰士。希爾的雙手有特殊的魔力,可以治療生物的損傷、疾病,在魔族之中,這種能力極為稀有。此外,她還能操控魔性植物,並懂得調配藥物。

在賽爾和布魯實力還不相上下的時候,兩人常常在練習時受傷,不是被打傷,就是用力不恰當,或勉強做出高難度動作而傷到筋骨。在賽爾的獨門劍術尚未成熟之前,賽爾在練習中扭斷手腕是家常便飯,特別是和蠻力十足的布魯對戰之後。

希爾總是在兩人對戰時,特別留意賽爾的動態,只要賽爾受傷退場,便趁大家沒注意,若無其事地伸手按賽爾的傷口,不用多久就可痊癒。

這貼心的照顧只有賽爾獨自擁有,從來不需要等賽爾開口要求,如果要問為什麼,恐怕連賽爾自己都不瞭解。長久下來,這個互動就成了兩人的默契,也就因為不需要花時間養傷,賽爾比其他人有更多的機會練功。

說起來,幾年前第一次突然被希爾的手緊握時,也是個令人臉紅心跳的體驗。

剛滿十四歲時,有一天,和往常一樣的武術比試時間,大家都在驗證自己研究的武術是否實用。

賽爾當時剛開始嘗試自己的新想法,卻因為無法上手而表現得比以往差勁,輸給了大多數的伙伴,被修理得很慘。賽爾卻固執地屢敗屢戰,想要在每週只有一次的比試課,試驗出他的想法有哪些缺陷,應該如何修改,並且在修改後馬上再上場驗證,這使得賽爾的身體吃不消,十幾場對戰下來,手臂都伸不直了,握武器的時候還抖個不停。最後一場和布魯對戰時,武器更硬生生地被彈飛出去,賽爾退場後已經是筋疲力盡。

希爾從一開始就注意到賽爾的失常表現,比試課結束後,賽爾沒有跟著其他人離場,對其他伙伴的叫喚也不理會,逕自坐在牆角沈思。這正符合他天生冷酷孤傲的性格。

「你不跟大家一起去吃飯嗎?」希爾走到賽爾身邊,雙手抱膝蹲了下來。

整個練習場只剩下他們兩人,肩對肩,貼著牆角,一蹲一坐。因為距離太接近,希爾的衣袖輕輕地接觸到賽爾的右手臂,這若有似無的接觸開始令賽爾思緒不寧,想要說話卻沒話可說,想閃躲卻不能動彈。

倒是希爾先開了口:「你這樣偏執,不怕把手給廢了嗎?」

希爾依然抱膝蹲著,側過臉看著身邊那比她矮半個頭、還沒完全長高的少年郎,等著回答。

「休息幾天就沒事了。」賽爾回答。
「不會痛嗎?」希爾又問。
賽爾停頓了一下:「……休息幾天就沒事了。」
「喔……」

希爾沒興趣再問下去了,再問恐怕還是那個答案吧,一個沒經過大腦思考的回答。

希爾嘆了一口氣:「手借我一下。」說完便轉過身面向賽爾跪坐,左手按著他的右肩,右手拉起手腕,輕輕地吸一口氣,閉上雙眼,開始用她與生俱來的能力,為賽爾治療。

這舉動令賽爾嚇了一跳:「你!這……」才轉過頭,看見希爾的臉近在眼前,近得連睫毛都可以清楚的算出來,這讓賽爾倒吸了一口氣,臉頰紅到發燙,心怦怦地跳。即使從小大家就相處在一起,但希爾畢竟是個女孩子,有女孩子的輪廓,有細緻的皮膚,還有少女的淡淡體香。

對青春年少的賽爾來說,這的確太讓他驚訝了。

一會兒後,希爾睜開眼,鬆開手,回到先前的蹲姿,隨後又站起身,彎著腰,拍拍褲管上的灰塵。賽爾試著將手伸直、握拳、舉高,竟完全感覺不到有受過任何傷痛。

「走吧,再不走,東西會被吃光喔。」希爾燦爛的笑容,好像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。

從這一天開始,賽爾開始注意到練武以外的事:和伙伴的互動。

某天。

布魯注意到了希爾的「小動作」,驚奇地問道:「咦?你們在做什麼?」

希爾立刻鬆手並往一旁走開,賽爾將剛才受傷的右手插進口袋,轉過身來面對布魯,不發一語。
「喂喂!我沒有看錯吧?希爾牽你的手做什麼?」布魯湊到賽爾面前問。
「沒什麼……」
「喔?那你手裡藏了什麼,讓我看看。」布魯作勢要動手拿。
賽爾伸出右手攤開手掌:「真的沒有。」

手掌裡的確沒有東西。

「唔?那你們剛才那是什麼意思呀?」
「不關你的事……」
賽爾正要收手,卻被布魯一把抓住:「等一下!剛才你的手明明腫得跟什麼一樣……。」

賽爾的手腕已經消腫,關節也已經可以靈活動作了,勉強只看得出「些微」的瘀青。布魯一向不是頂聰明,但他這次想的可沒錯。

「這麼好?我也要。」說完便面帶微笑走向希爾,展示他手臂上的擦傷:「嗯!我也受傷了。」
但希爾並不想幫忙:「在你身上,如果找得到任何傷是別人打的,我就幫你治療。」

布魯一愣,這個擦傷是自己不小心跌的,至於其它的小傷,仔細想想,也都是自己弄的。布魯吃癟了,轉過頭來,用一副有點可笑的表情瞪了一眼賽爾。

賽爾聳聳肩,做出「別瞪我,又不是我的錯。」的表情。

那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了,至今和希爾之間也只是保持淡淡的友誼,未曾再更進一步。賽爾將自己的肖像畫掛回牆上,這麼大的東西可能帶不走,也不確定自己想不想帶走,如果帶走行李也會同時帶走回憶,那麼真的不知道該不該帶了,索性躺回床上,慢慢思考以後的日子怎麼過。

幾個小時後,有人來敲門,是傳令員,通知賽爾準備好,半小時後到議會接受艾加司和眾議員的判決,這也表示留在魔界的時間剩下不多了。然而,賽爾其實並不想聽候判決,他根本不願意再見到艾加司的嘴臉,賽爾之所以無所事事地在房間消耗時間,並不是在等判決,而是想看看,有沒有人和他一樣,違抗命令,然後自然的回到這裡來。以現在的情況來判斷,顯然是沒有人會回來了,賽爾只好死心,拿起長劍和大衣,走向傳送塔,打算不聽判決,自己到人界流浪。


覺醒的儀式結束後,艾加司和數十位幹部聚在議會廳開會,商討未來侵入人界的計畫,而現在正討論到其中一項臨時議題--對艾克賽爾的處置方式。

參謀長起身對艾加司緩緩地說道:「恕在下直言,艾加司大人……」參謀官的話向來比較受用,也比較敢於搶先發言。
「說吧。」艾加司乾脆地答道。
「我認為將艾克賽爾流放到人界並不是好作法。」
「何以見得?」艾加司冷冷道,似乎仍堅持自己的決策。
「艾克賽爾是極重要的力量,少了他,我們的策略計算必須更保守啊。」首席軍師語重心長地說道。
駕馭者的專任武術指導也應和道:「而且讓賽爾獨自在人界遊蕩,就算他有再強的能力,還是可能被神族獵殺,更何況人界還有陽光,沒經過覺醒的他,是無法在陽光下發揮能力的。」
大祭司接口道:「以我的看法,剛才在儀式上的情況,大人大可以強迫他刺殺牲品,一旦刺下去,艾克賽爾叛逆的人格也就消失了,問題也就解決了……」

話還沒說完,艾加司不友善地瞄了大祭司一眼。

大祭司一驚,只好倉促地收回發言:「……只是在下的淺見。」
「你們說的這些我都想過了。」艾加司冷淡地說。

聽到艾加司這句話,大家都沈默了。

「那小鬼不懂事,就讓他去見見世面吧,讓他看看人類的醜惡,看看人類如何嫌惡他,讓他體驗在陽光下的無力感,讓他知道我魔族十八年來是如何的照顧他、保護他。」艾加司繼續沈穩地說著:「等他吃了虧,想起在魔王城裡受到的寵遇,他自然會乖乖回來。」

賽爾的武術導師追問:「如果艾克賽爾在回來之前,不幸被神族殺死呢?」

「如果他會被神族殺死,這麼無能的人就讓他死了算了,魅影劍會在主人死後自行回收到魔王殿。何況,就算他死了,也只是靈魂被魅影劍封印而已,我們只要找個人代替他就行了。」艾加司不疾不徐地說道:「艾克賽爾的宿神還封印在十三王殿,而艾克賽爾還沒經過覺醒,只要及時切斷生命連結的約束,就算他死了,我們也不會有多大的損失。」

駕馭者在死亡的時候,靈魂會被十三器的核心收回並封印,若核心被破壞,駕馭者會化為烏有。生命連結是駕馭者和十三魔神之間的共生契約,在契約之下,彼此的生命是相通的,駕馭者死亡,對應的魔神也會死。

契約訂定的目的,是讓沈睡的魔神能夠被啟動。魔神在駕馭者第一次覺醒時啟動,並將部分意志灌輸給駕馭者,使成為魔神暫時的寄宿,操控駕馭者直到達成第二次覺醒的條件。第二次覺醒後,魔神便可解開封印,離開十三王殿,正式和駕馭者合而為一,成為最終型態。

十三王殿是個完全封閉的圓形大殿,在魔王城的某處,沒有入口,除了艾加司和幾位大祭司,沒有人知道正確的位置。大殿的中央有一個圓形平台,平台和四周的牆壁之間是不見底的深淵,四周牆上有十三個凹進牆中的區間,彼此以柱子分隔。

每個區間,都被玻璃一樣的堅硬半透明物質填滿,許多區間的玻璃質透出不均勻的光線,使得封印在其中的魔神身影若隱若現,這表示魔神被啟動了。大殿中,只有兩個區間還沒亮光,一個顯然是賽爾的魔神凱爾波斯,而另一個,則不得而知了。

「還有其他的高見嗎?」艾加司環顧眾臣說道。

聽完艾加司的表態,眾人只能長長嘆一口氣,大家似乎都還想說些話,卻一時詞窮,不知從何說起。

見大家沒有打算發言,艾加司便接著說道:「我已經派人傳喚賽爾了,半小時後,我就在這裡宣判裁決,現在進行下一個臨時議題!」

眾官員開始準備下一個議題的資料和發言。在這同時,賽爾正邁向通往人界的路:傳送塔。


「我準備好了。」

伊穆魯聞聲,停止沈思,放下煙斗,看見眼前說話的身影,隨即露出懷疑的表情。

賽爾挺拔地站立著,身穿黑色的皮質風衣,肩披黑色皮質短斗蓬,長褲、腰帶、靴子、劍鞘的綁帶全都是用相同的皮質量身訂製的。

這身裝備是賽爾的專屬套裝,是武術評鑑首獎的獎品。皮質取自黑龍的腹側皮,防水、防燒、柔軟、強韌、耐磨、防割、質輕,穿起來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份,毫不累墜。胸前銀製的古文項墜,是全身唯一的亮點,古文的意思是「數量七」或者「第七個」,這個項鍊可以壓制邪氣,避免被發現行蹤。

讓伊穆魯懷疑的是:賽爾沒帶其他東西,諸如換洗衣物等旅行用品,一概沒看到。

伊穆魯皺起眉頭問道:「你不像要出遠門的樣子呢,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嗎?」
「不過是個被流放的犯人,有這身衣服已經不錯了。」
「你這樣撐不過三天的,人界可沒有免費的食物和住處喔。」伊穆魯搖搖頭。
「喔?」

賽爾不知該怎麼回答,但信心沒動搖,覺得小問題不需要煩惱。

「要知道你在人界沒有朋友,凡事得靠自己打理。」伊穆魯起身走向賽爾:「喏!這給你,在適應新環境之前會用得到。」伊穆魯拿出幾枚金幣,放在賽爾手中。
「謝謝。」賽爾將金幣收進口袋中。
伊穆魯轉身走向操作台:「艾加司王安排你到哪裡?」

伊穆魯不知道艾加司有何安排,賽爾沒有聽判決,瞬間,一個直覺閃過賽爾的腦中。

「南克里克區。」
「喔?」伊穆魯有點驚訝:「這麼巧,我根本不需要更改位置。」
「人煙稀少的地區,容易棲身。」賽爾補了一句。
「是有點道理,喏!該你站上去囉。」伊穆魯用左手指向裝置,右手則扶著開關。

賽爾走向裝置,站上定位。伊穆魯啟動開關後,裝置開始運作,周圍的空氣開始凝聚出光點。

伊穆魯走到賽爾面前:「後會有期了,艾克賽爾。」
「不是後會有期,我不會再回來了。」賽爾揮揮手。
「喔,不。」伊穆魯吐了一口煙:「我有預感,我還會再見到你。」
「呵,難道你想發明另一個裝置把我叫回來?我可不准你這麼做。」
「哈哈哈,我老了,想做也做不出來了啊。」伊穆魯笑瞇了眼,擠出親切的皺紋。
「無論如何,伊穆魯先生,非常感謝你的幫忙。」

賽爾對伊穆魯行了一個禮,畢竟,失去了一班情同手足的朋友,臨行還有人對賽爾如此照顧,真是難得。

「一路順風了,年輕人。」

說完,一團光包圍住賽爾,發出強大的閃光和聲響,當光團暗下來時,裝置上什麼也沒留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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